從小開始,身體和心,就交織著一種微妙的關係。小學一年級開始學芭蕾,站在舞蹈教室的鏡子前,我總是戰戰兢兢,在精準的節拍上,努力把身體雕塑成西洋古典繪畫裡,某種精準的比例。雖然,在那幾乎密不透風的嚴格控制裡,偶爾,會有入神忘我的奇妙感動,但是,在十年的芭蕾日子裡,身體,很強烈的被格式化,甚至被訓練成討好老師、贏得肯定的工具。
等到進入了青春期,外表美醜胖瘦變成自信心、成就感的來源,而身體更是擄獲男朋友的武器,透過性行為暗示對方:「跟你有親密關係,就代表我愛你、相信你,所以,我期待你完全的愛與忠誠。」懵懵懂懂,把電影和連續劇裡的台詞拿來用,學著劇中人物在戀愛中角力,最後,只剩下一些空洞的山盟海誓,因為,誰也承擔不起什麼啊。
大學,到了美國開放多元的教育環境,我學習到,性行為可以不是某種條件交換,而純粹是兩情相悅的真誠表達,只要兩個人心理、生理上皆成熟,感覺安全、舒適,就可以享受性愛。而身為一個後現代知識青年,我更認為,對性行為的主動權,是這個時代的女性應該要拿回來的主體性。
然而,出社會以後,我漸漸地體會到,那可能也是一種迷思:年輕一代的女性,看似透過自己喜歡的穿著拿回了主體性,看似握有選擇性伴侶和性行為的自由,實際上,我們還是給各種顯性或隱性的約定俗成所牢牢綑綁,我們的自由,充其量是監獄裡自我感覺良好的自由。
我一直在想,問題到底出在哪裡?那晚,聽到師說,以前人結婚,會先「一拜天地」,代表,兩性的結合要對天地有交代,是要感天動地的。時至今日,兩性關係給世俗化、性行為也被汙名化,兩人之間不再問天問地,反而變成人我對待了。
那時,我才意識到,一個女人在關係中真正的主體性,不是選擇要不要有親密關係,要繼續住一起或分開,要不要結婚、生小孩,有沒有經濟主導權…,這些,都不是真正的主體性,主體性只可能來自一個信念,那就是:我的身語意、一切所作所為,全部導向最神聖的意向──喝水,走路,吃飯,每句話,每個表情,每個眼神,都是全心全意地、與天地間最純淨美好的力量對話。在最最純淨的身口意之中,兩個人的性行為,可以是絕對的神聖與美好,足可感天動地!這樣的性行為,才是真正具有主體性的。
對至純至性的堅持,就愛爾蘭的女神Brigid手中的火炬,那正是女性生命能量的來源,只要少了一點點,就會失去真心,容易看不起自己、看不起別人,容易失去對生命的恭敬心,更可能變得慳吝、冷漠、僵硬、不流動。然後,結婚四十年後的某一天,丈夫問:「妳真的愛我嗎?」才錯愕地回答:「我都已經幫你燒飯、洗衣四十年了,還問這個問題!」
今晚回家路上,剛好遇到筱玥,她告訴我最近前男友想要搬回來跟她住,她已經拒絕了很多次,心軟說了一聲「我會考慮」,結果,前男友的說服攻勢更加猛烈,讓她不知如何是好。
我問她:「在一起除了有伴可以打球、做運動、看個電影以外,還有其他的意義嗎?」她搖搖頭。「在一起,生命的品質,有一加一大於二嗎?」她搖搖頭。「妳相信他對妳的愛是沒有條件的嗎?」她又搖搖頭。她說:「其實,我都知道,只是心軟。」跟她分享我的體會:「兩個人在一起,只要不是導向真正的愛,那麼,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,都會侵蝕我們對愛、對生命的信心。對真愛的堅持,就像內心的聖火,千千萬萬不要讓它熄滅啊,只有不斷地問天、問地、問自己的真心,這把聖火,才不會熄滅。」
她很開心地說:「謝謝妳!我知道該怎麼做了。」
她開心,我也開心。想起上週三接受療程,按摩到腹部時,那痠疼,讓我自己蠻驚訝的。因為,其他身體部位的痛,我大該都知道、也都面對了,但是,從小就困擾我、並持續發生的腹絞痛,卻最常被我忘記。倫倫說:「肚子裡裝了什麼東西啊!裝了很多別人的垃圾嗎?」那時,感覺自己有一點防衛和抗拒。
這幾天,感覺到肚子的痠,好像,那裡面,有一個很緊,很不願意放鬆的部位,好像是我的「我」住的地方。想到她的時候,有一點點的不捨與哀傷,但是,我更希望她融化。
做瑜珈的時候,一面去感受,我是用我的「我慢」在做,還是向天地祈禱、交出去地做?試著體會,什麼是善知識說的:「一直相信天地間有一股至純至性的力量,接上這股力量,先要讓自己的身心很純淨,做最好的容器。」
一直這樣尋伺的時候,自然而然跳起了舞,在每一個或粗或細、或慢或快的動作裡,感覺與天地同在的寬闊,每一個動,不再是為了伸展,也不再是為了釋放痠痛、補充能量,純粹只是讓自己成為「由衷」。身心之間沒有了距離,身心又與時光流動成一個整體。認得,這才是自己的最「真」。
原來,啟動身心純淨的咒語,就是時時刻刻去問:「這是我的最真嗎?」一直問到「沒有我」的流動感出現了,身心就柔軟了,就會清楚此時此刻最想做什麼,而且可以很放鬆地做,這才是真正的幸福。
我知道,在師的愛裡面,那腹部痠疼已經開始融化了。